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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就不漂亮

来源:不详 作者:章诒和 我本来就不漂亮 ——记一位同学 我在读戏曲文学系的第一年,忽然来了一个插班生,叫梁清濂,女性,岁数不小了,不像学生,像个干部。一打听,还真是个干部,来自北京京剧团(后改称北京京剧院)。我和几个同学揣测:此人应该是个编剧吧,组织上派她学习,多半是为了提高专业写作水平,好给剧团创作出可供演出剧本。再打听,人家不是编剧,是政工干部——剧院共青团支部书记。看来此人不简单呀,一个搞政工的,能脱产三年学文化。 班长把她的书桌摆放在我的旁边,我暗自叫苦,心想:这下可好,天天有人给我上政治课啦。书桌并排而放,于是就有机会仔细打量。她长得一般:皮肤粗糙,脸色发暗,下巴略微突出,眼睛却是极有神,又黑又亮。她穿着讲究,永远的西装女裤,西式外套,尖领衬衫,半高跟皮鞋。我想跟她说:应该穿圆领衬衫,好让线条柔和一些。但始终没好意思说出口。她是全班唯一烫发的女性,蓬蓬松松,还经常抹头油,如有阳光穿过玻璃窗,她的卷发就会闪着光。总之,梁清濂的打扮很有点“资产阶级情调”,但没人敢讲。因为人家既是中共党员,还是在职共青团骨干。 那时,北京京剧院的演员阵容空前强大,有五大头牌,分别是谭富英、马连良、裘盛戎、张君秋、赵燕侠。而且这个排位顺序是固定了的。他们轮番演出自己的拿手好戏,剧院给这些“大角儿”规定了演出场次,如马连良每月演出十七场,裘盛戎每月二十场上下……要知道,一个艺人能登台演戏既是他们的追求,也是养家糊口的饭碗。梅兰芳从1949——1959的十年间,大概只演了一出新戏《穆桂英挂帅》,也就是说,空耗了十年光阴,比八年抗战蓄须明志还长。应该说,在彭真掌管下的北京京剧院当演员,算是一种幸运。 我曾问梁清濂:“五大头牌里,谁的上座率好?”“五个都好,海报一贴,立马全满。”“那他们当中,谁又最好呢?”“票卖得最快的是赵燕侠。”“她?”“当然啦!男人喜欢他,当兵的喜欢她,不懂戏的也喜欢她。”“为什么不懂戏的人喜欢赵燕侠?” 我有点不解。梁请濂说:“赵燕侠长得漂亮,身段好,会做戏,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吐字清晰,有些字还特别吸收了普通话的发音。那些听不大懂戏词的人,能听得懂她的唱。”“哦!”我后来仔细听赵燕侠,果真如此。 出于好奇,我还问到这些名角的工资收入。她告诉我:1949年后,除了梅(兰芳)、程(砚秋),在戏曲演员里张、马、裘、谭、赵的工资是最高的。马连良月薪一千七,赵燕侠月薪也是小一千。这在普遍工资(月薪)仅为三、四十元的那个年月,显得不可思议。我问:“为什么给他们那么高的工资?我父亲当部长,每月三百五,挺高的。但跟他们比,就差远了。”她撇了我一眼,说:“人家解放前挣的是什么?你爸夜夜挣大洋吗?你不懂,人家彭真懂。” 1959年,北京京剧院演出《赵氏孤儿》,五大头牌联袂演出,轰动京城!马连良扮演的程婴最为成功,十四场戏,程婴占了八场,每一场里的马连良都是引人入胜,特别是“绘图说破”一场,唱、念、做、表,都是超水平发挥。还有裘盛戎扮演的魏绛,张君秋扮演的庄姬公主,马富禄扮演的晋灵公,谭元寿扮演的赵武,也是个个耀眼。首演那天,我们全家都去了!父亲特别激动,反右运动中因与马连良私人交往频繁,1956年又拉他参加中国民主同盟,这给马连良带来麻烦,几乎成为右派。父亲一直心怀愧疚。后来,梁清濂告诉我,多亏彭真高抬贵手且敢作敢当,让马连良过了关。看来,毛泽东在“文革”前夕指责彭真在北京市搞“独立王国”,还真不是捕风捉影。 谭富英、张君秋、马连良、王延岭《赵氏孤儿》剧照,1960年 自打和梁清濂接触,我知道了有关名艺人的个人生活情况,尤其对某些不能公开的事儿,我最爱听。其中极具吸引力的,就是关于吸毒。梁清濂告诉我:“艺人都抽!”听了,心里一“哆嗦”。 接着,又补充道:“旦角儿一般不抽,因为沾上这一口儿,色相就没了。色相一没,那就没饭了。” 我说:“吸毒不是犯法吗?”她笑了,说:“当初他们都经过强制戒毒。比如裘盛戎,毒瘾大了,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什么叫从娘胎里带来?”“就是父母抽,全家抽。”“哦。”我说:“咱政府不是成立了戒毒所吗?”梁清濂说:“戒毒?对有人管用,对有人不管用。”“有谁不管用?”“对裘盛戎就不管用。当初剧团领导是把裘老板送到公安医院,还派了几个人在医院轮流看守。谁想到,他第二天就大闹病房,还天天闹。这样下去,人就跨了,今后还怎么唱戏?”“后来呢?”我大感兴趣地追问。“剧团领导担不起这个后果,向文化局汇报。文化局也担不起,汇报到彭真那里。彭真既是北京市委书记,又是中央政法书记。他说:‘他戒毒?他还戒什么毒!’就这么一句话,让他出院回家。”我又问:“再后来呢?”。“再后来,由彭真特批,每天定时定量供应。”云南京剧院的名演员关鹔鹴也抽。到北京开全国人大会议,也是由彭真特批,每天打海洛因。据我所知;这种“特批”维持到“文革”爆发,彭真倒台。 1963年,北京京剧院赴香港演出,上头对这次赴港极为重视。演出大获成功,许多台湾人都漂洋过海到香港看演出。剧团归来,我特地去听领队、团长和名演员的汇报座谈会。梁清濂知道后大笑,说我热情过度。随后,她问:“他们汇报的时候,说过自己带回多少行李吗?”“没说。”裘盛戎在《赵氏孤儿》中饰魏峰,1960年 梁清濂说:“他们当然不敢说,也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大头牌的行李都用卡车拉回家。裘盛戎回到家里,当着一家老小打开箱子——天哪!美国奶粉,的确凉衬衫,塑料杯,塑料花,一摞一摞的童装,还有成箱的三五牌香港……裘盛戎的六个闺女三个小子,高兴得又跳又叫。裘盛戎手腕上戴着二十一钻、双日历新表。把洋货收拾停当,他打开一盒三五烟,点着后深吸一口,说——一晃十几年没见啦!“我愣住了。“章诒和,这情况他们在会上没说吧?”回家讲给父亲听,父亲大笑,说:“还是资本主义好吧?” 渐渐地,我和她的接触更加频繁。我们同住一个寝室,还是上下床,我住上铺,她睡下铺。后来,我发现梁清濂经常不在寝室过夜。1天, 身着全新浅灰色西服的她,在我耳边低语:“我结婚了。”“啊?!”我又愣住了:“真的?”“真的。”说这话时,她的脸上绽放着笑容。“那男人是谁?”“叫冯夏雄。”“没听说过。”“他的爸爸,你一定知道。”“谁?”“冯雪峰,也是个大右派。” 婚后的梁清濂干脆就不住集体宿舍了。一天下午,我躺在床上看书。突然有人站在院子里叫:“张yi 和。” 抬头一看,是她!黑色开司米毛衣,白衬衫,西服裤子,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好一个新婚后的幸福女人。引起我注意的是她身边的男人:身材中等,胖瘦适度,五官也端正。梁清濂指了指我,对他说:“这就是我说过的章B 军女儿。”我想,这个男人想必是冯夏熊了。我翻身下床,走到院子里和他握手,就算相互认识了。 梁清濂可收拾的东西极为简单,也就是被褥、枕头、毛巾、脸盆、茶缸以及几件换洗衣服。冯夏熊麻利地把她的床上用品和衣服打成一个铺盖卷,把搪瓷盆和镜子等物装进随身带来的网兜,就算完事。两人朝“章b j女儿”摆摆手,扬长而去。 在课程里有一个“写作教程”,分量很重。内容就是让我们学着写戏,从写故事,写唱词,写片断,到写一折戏。有一次是老师让大家写一个故事。布置下来以后,我半晌下不了笔,不知该写什么?身边的事没什么可写的,忽然想起前不久安徽桐城老家的远房叔叔,偷偷跑到北京向父亲求救,说村里人都快饿死了,父亲留他在家住上几日。每次吃饭,叔叔端着白生生的大米饭就发愣。他返乡的那天,父亲送给他一些钱和粮票。他手握粮票,老泪纵横,父亲的眼圈也是红红的。这件事,只要把原原本本写下来,就是一个故事。我走进书房跟父亲“请示”,父亲听了,正色道:“这事,你不能写。” 那我写啥?想来想去,就瞎编一个吧!瞎编什么呢?从前不是在香港住过吗?就写一个香港纯情女子因婚姻不幸而自尽的故事吧!为了显得真实可信,我把那香港女子说成是自己的表姐。表姐的恋爱经过许多的曲折,由于长辈的刁难,加之男友的软弱,在一个深夜,她悬梁自尽了。我给自己瞎编的故事取名为“不夜城之夜”。一周后,我的这篇作品用图钉牢牢地钉在黑板上。授课老师发话了:“每个同学都要看!看看是好是坏?看看有什么问题?”一听,就知道自己要倒霉。心里发慌的我跑回家跟父亲说了。父亲笑道:“谁让你是我的女儿呢?他们批判你,你听着就是,千万不要申辩和反驳。” 同学发言踊跃,一个接一个,我觉得自己不是大学生,是个小右派。班长的发言,让我记了一辈子。他说:“我来自东北农村,从来没见过资产阶级小姐。顶多在周而复的《上海的早晨》里见过文字描述,现在我见到了。一个资产阶级小姐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很想走过去给他一耳光,想到父亲的叮嘱,忍住了。整个下午都在批判我。唯一没有发言的人是梁清濂,而她是中共党员。 一直到毕业,我的每一天都有种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也在挨训的感觉。 后来,梁清濂生了个小孩;再后来,她离婚了;有关她的消息,总让你感到意外。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你知道汪曾祺吗?”“当然知道呀,西南联大的,沈从文的学生。”于是,汪曾祺成为我俩的话题,经常是她说,我听。从她那里我得知汪曾祺“划右”以后弄到张家口改造,落脚在一个农业研究所。离京城不远,比发配到的北大荒的聂绀弩算幸运多了。头两年参加劳动,主要在果园。后来就是画画,在三合板上用水粉画白菜、大葱。农科所要出版一套马铃薯图谱,任务交给汪曾祺。于是乎他每天到地里掐一把叶子和花,插在玻璃杯里照着画。画多少算多少,毫不费事,难怪他自己说:“我的工作实在实在是舒服透顶。” 1961年,汪曾祺回到北京,摘了右派帽子。当时北京市人事局局长是个戏迷,经过他的批准,把他安插在北京京剧院,任专职编剧,和梁清濂在一个办公室。他积极写剧本,也写了不少。我问梁清濂说:“汪曾祺的剧本写得怎么样?“有才,懂戏,就是不大会写戏。”“什么叫不大会写戏?”我问。她白了我一眼,说:“就是写出来的戏,没戏。”“什么叫没戏?”不知为什么,她气呼呼地说:“你连‘没戏’都不懂,还学写戏!”转身走了。 汪曾祺最成功的剧本要算接受上级指派,几个人共同改编的《芦荡火种》,他排位第一,出力最大。梁清濂告诉我:“虽然属于改编,汪曾祺是卯足了劲在做。那段唱词——‘垒砌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章诒和,我问你;除了他,还有谁能写出这样浅俗又诗意的唱词来?”显然,梁清濂对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赵燕侠在《芦荡火种》中饰阿庆嫂,1964年 汪曾祺对戏班也很有感情,喜欢它的散淡与自在。这种旧情调也许只有北京京剧院才有,因为是由五大头牌制造出来的,且渗透到日常。我曾在四川省川剧团工作,那是一个由历届川剧学校优秀的毕业生组成,每天早上要开全团大会。不是批评这个,就是数落那个,搞得紧绷绷的。几个老艺人因为历史问题或同性恋问题,而备受折磨。这就与北京京剧院完全不同了。 有一天,梁清濂满怀激情地告诉我,自己写了一个剧本,叫《驿亭谣》,还说剧院正在排练,不久会公演。《驿亭谣》讲述的是一个古代故事:西汉武帝年间,河南大旱,万人绝粮。正在这时,富家子弟向驿丞的女儿贾天香求婚。天香为摆脱纠缠,提出谁能拯救饥民,就与谁成婚。天使官汲黯在天香的嬉笑怒骂下矫诏开仓,放粮救民,这样也就成就了汲黯与天香的姻缘。剧本编排有机趣,文字圆润且蕴涵诗意。当我读到唱词中的“枯木几抹照残阳,赤地千里对碧霄……”等句 不知怎地联想到汪曾祺。 这个戏的首演在吉祥戏院,它坐落在王府井,是上座率最好的剧场。显然,北京京剧院是把《驿亭谣》作为重点剧目推出。首演那天,梁清濂给我打来的话,说:“你的戏票,我来不及寄了,咱们剧场门口见!找我或找汪曾琪都可以。” 一听这话,我更明白了:这个戏汪曾祺是帮了忙,他连戏票的事儿都管。我提前半个小时到达。没有看到梁清濂,只见汪曾琪站在剧场门口,手里捏着一些戏票。我赶忙凑到他跟前,自报家门。 他说:“我早就知道你。”说罢,把手里的几张票翻过来看,他递给我那张戏票背后有我的姓名。进了剧场,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前排,靠边,还算不错。观剧过程中,我没看见梁清濂。汪曾祺坐在很靠后的位置,一副悠闲的样子。《驿亭谣》演出效果很好,后来成为北京京剧院的保留剧目。 几年后,我被分配到四川省川剧团;再后来,因为恶毒攻击江青,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戴上现行反革命帽子,接着,又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也就是说,人家都活在人间,唯独我下了地狱。 “四人帮”倒台,社会形势大变,坐了十年大牢的我获得平反释放。1979年回到北京,全靠父亲的老友、也是老乡的黄镇(时任中央文化部部长)的帮助,进入了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重新回到自己的专业。业务荒疏了十余载,我一方面旁听研究生课程,一方面多看戏,尤其是看老戏。 一天,记得是看张君秋的《状元媒》,我在剧场门口见到梁清濂。两人大喊大叫,紧紧抱在一起。没说上几句话,开戏的铃声响了。梁清濂拍着我的肩膀,说:“请你到我家,咱们要好好聊聊!”“好!” 虽然同在一座城市居住和工作,几个同学若要见个面也是不易,一约再约,一拖再拖,总算把时间定了下来,地点就在梁清濂的家。约定上午碰头,中午在她家吃一顿,每人带个菜就算“齐活”了,饭后各自散去。 我在电话里告诉梁清濂:“我要做两个菜,一个清蒸鲈鱼,一个香菇油菜。”她说:“要我给你准备点什么吗?”我说:“你什么都不用准备。”《驿亭谣》节目单 我按地址找到她的居所,敲开家门,吓一跳,只见满眼皆白:四面白墙,白色窗帘,桌子铺着白桌布,单人床覆盖着白床罩,一个白色冰箱。如果说这个家还有其他颜色的话,那就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字和一幅画了。走近一看,字是汪曾祺写的,画是汪曾祺画的。字的流畅,画的随意,让我觉得凡是与艺术沾边的,他都是手到擒来。 时间已近中午,我开始忙着烧菜。蒸鱼需要姜和葱,厨房里没有,我打开冰箱去找。把冰箱门打开,发现里面没有任何食品或食材,只有十几个长方形物件,每个都用报纸紧紧包裹,整齐地“码”在一起,占据着冰箱里小半个空间。我辨别不出这些“条状物”为何物,便问:“清濂,你在冰箱放的什么玩意儿呀?一条一条的,还都塞满了。”说罢,我伸手拉出一条,要撕开看个究竟。“别动!那是曾祺抽的烟。” 淡淡一句,有如惊雷。所有人都傻了。我靠到窗前,望着车辆熙来攘往,有微风吹来,轻抚面庞。我很有些激动,只为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着超乎常人的契合点,即使难获其身影,但永远都有他的存在。 吃过午饭,一个个酒足饭饱,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或椅子上,有的喝茶,有的抽烟。我发现女主人不在屋子里,便走到厨房去找。果然她在那里——没有洗碗,也没有烧水,而是蹲在簸箕跟前,捡拾我丢弃的油菜叶。天!做耗油二菇,需用汆熟的油菜铺底。因为只用菜心,所以摘得比较狠,大部分叶片都丢进了簸箕。梁清濂看在眼里,一句话不讲,也不批评我浪费,而是在饭后,一片一片地捡起来:是不是今晚她用来做“泡饭”?是不是明天用它炒出一盘“老油菜”?我转身离开,当重新回到朋友当中,所有的兴致消失殆尽。记忆于我,乃是奇怪之物。经过漫漫岁月筛选下来的,多是些鸡毛蒜皮。比如,在梁清濂家中的这顿饭,我怎么也忘不了。 1980年,汪曾祺写了《受戒》。这篇小说写的是一个小和尚明海与农家女小英子之间的爱意,朦胧又甜蜜,显示出一种生命的本色。写完后,竟找不到地方发表。汪曾祺在剧团也只给少数人看了,梁清濂是一个。她看后异常激动——这个读《保尔.柯察金》的人,通过《受戒》才懂得什么是小说。那时写小说的作家不少,有些作品梁清濂看后拿给汪曾祺看。他看后表情淡漠,反问梁清濂:“你觉得很好?”梁清濂立刻感到自己的审美判断力,实在是有问题。 1997年5月16汪曾祺去世。死前想喝口茶,结果一杯龙井没等端到跟前,就走了。他所在的北京京剧院没几个人去八宝山“送行”,梁清濂是少数几个人当中的一个。事后,她痛心地说:“当时感觉真不是滋味,剧团来的人这么少。单位的年轻人不认识汪曾祺可以理解,而那些老演员一个都没来。戏曲界功利主义,你一辈子都弄不懂。”我想,岂止梨园行功利?也许梨园行还算好的。 此后,我俩在首都剧场看北京人艺的话剧演出时,匆匆见过几次,每次也是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分手后,也不怎么惦记对方,我们从年轻通往年老,从活泼通往寂寞,仿佛相处了千年,总觉得日子还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清濂给我打来电话,闲聊几句以后,她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什么事?你又写新戏啦!”她停顿了一下,这个停顿让我不安。“不!我得了癌症,还是晚期。”我大喊:“清濂,你住哪个医院?我要来看看你!”她说:“你别来!我本来就不漂亮,现在更丑。”说罢,电话挂断。 我知道,在绝症的阴影下,所有的安慰都失去作用。再接到梁清濂的电话,是女儿打来,说:“我妈妈走了。” 她先期抵达终点,在那里等候着我。得知噩耗连续几天,我都无法入睡。进入中年以后,每天都见证着生的欣喜和逝的悲痛,而悲痛越来越多,让人高兴的事越发地少。错误地以为日子会无限期地延续下去,大家可以随时见面和聚会,错了!在离多聚少的日子里,我们向童年告别,向中年告别,向老年告别。 一切似乎都自然而平静,细想起来却是心惊肉跳,因为每分每秒都是生命。

永久的悔

文/ 刘晓航 来源:新三届 我这一辈子最痛悔的是1983年夏天,当命运多舛的大哥身患胃癌,特别是在他弥留之际,我竟没去看他最后一眼。每想到此,我不禁潸然泪下,甚至放声恸哭,我不能原谅自己。 大哥长我16岁,人世间所有不幸,差不多全降临到他一个人身上。他一生下来,脸上便有一块红色的胎记,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红胎记便一年年扩散,以至半个脸都是红的,并增生了一些瘤。更不幸的是有一次报社机关篮球赛,他被撞倒在地,球衫上报社的圆徽章戳瞎了他的左眼。从此,他便觉得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更羞于见女人,这副模样上哪儿去找对象!比这些更不幸的是,他在政治上蒙受的厄运。大哥是徽州农校毕业的,学的是园艺。旧社会毕业即失业,经亲戚介绍,1948年,18岁的他着一身灰布长衫从皖南来杭州,进《东南日报》社当了一名排字学徒。 刚满师杭州就解放了,《东南日报》改成《浙江日报》。他已是一名熟练的排字工人,成为报社第一批入团的青年。他工作热情,热爱文艺,是工会的骨干,这时他已担任报社印刷厂的统计员,很快就要入党了。但不久大祸临头,在肃反运动中报社电台挖出一个平时对现实有不满情绪的译电员(他是前《东南日报》社长、国民党中委刘湘女的侄儿),定为现行反革命分子。大哥和他曾是好朋友,过从甚密,散布过一些言论。其实,当时他们只是一些不到20岁在政治上极不成熟、稚嫩的小青年。这样他们被打成纠合性的反革命小集团,此事还牵涉到当时正在朝鲜前线作战的二哥。1949年,二哥刚15岁,失学在家,常与大哥他们在一起玩,也发过一些“牢骚”。 大哥从未和我们合过影,他说他的样子太难看了。1979年,他在西湖边的留影在我几次搬家中遗失了,只保存着他在1953年的一张照片,当时他26岁。 一年后,两个哥哥有了消息,二哥因为有战功被免于刑事处分,后来被安排到省林业厅林产调查队工作;大哥被处以劳动教养两年。当时劳教还能领到工资,他按月给我们寄20元钱。当他劳教期满时,上面来了文件:劳教人员一律留场就业,一分钱工资也没有了。大哥那些年一直在东海边一个盐场劳教,在饥饿、疾病、重体力劳动的折磨中,他顽强地活下来。 1962年元旦,盐场放电影,散场后,劳教人员的宿舍着火,大哥顶着一床被子从大火中逃生。我和妈妈一次次写信给劳教总团恳求,1963年大哥终于回到芜湖家中。由于没有生活来源,走投无路的大哥只得以一个城市居民的身份下乡务农。他去的是我们的老家——离芜湖30华里的繁昌县中沟乡章墩生产队,家乡的父老收留了他。 起初那两年他住在村口的茶棚里,冬天四处透风,夏天也没蚊帐,8年的盐场生活使他对环境有了惊人的适应能力。他很快就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从衣着到讲话,他学会了包括犁田在内的各种农活。大哥为人老实、忠厚,干活不叫苦,言语又少,乡亲们呵护他。在这里他获得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和尊严,他的脸上又有了笑容。他在生活能糊口后,还不时接济一贫如洗的家里。大哥每逢农闲和雨天便赶回城里帮母亲糊火柴盒,起早摸黑从无怨言。 让我一辈子不能忘记的,1965年春节,大年三十,左邻右舍燃放鞭炮吃年饭了,我们家冷锅冷灶,连年饭米都没有,母亲让我和妹妹去江边的杨毛埂去接从乡下来的大哥。我和妹妹站在寒风刺骨的江边差不多三个钟头,天快黑了,只见到半个红脸的大哥挑着一副担子,顶着寒风气喘吁吁赶回来。我们兴奋地接过他的担子,他带回20斤米,几块豆腐,两尾筷子长的鱼,这一顿年饭吃得很沉重,母亲掩面长泣,我们兄妹三人沉默不语,这段经历使我从此懂得珍惜——它是贫穷的姊妹。 1965年7月初,我参加了“文革”前的最后一次高考。虽然我的成绩非常优秀,但我知道我是考不取大学的,因为早在前几年,在大学招生中已经严格地贯彻阶级路线,许多出身不好、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都考不上大学,甚至连一份糊口的工作也找不到。何况像我这样的,差不多是出身最不好的一类(父母是黄埔军校的学生,都算“历史反革命”),两个哥哥是“现行反革命”,等待我的只有绝望。果然在7月20日邮局送发录取通知那一天,我和母亲守候在大门口,看着邮递员从我们面前走过去了。五天后我收到了“不予录取通知书”(43年过去了,我仍然保存着它)。 在那以后的几天里,我茶饭不思,颓然地望着苍白的天空发呆,我的明天在哪儿?幼稚而不懂事的我说了不少抱怨母亲和大哥的话。那几天,母亲以泪洗面,大哥充满愧疚地一声不响地坐在屋角,痛苦地低着头,不敢看我,这些情景43年来一直保存在我的脑海里,现在成为对我的自责。 “文革”期间设在安徽农学院的省招生办公室被红卫兵冲开,招生档案撒得到处都是,我们高中的陶广忠同学从中找到我们的成绩卡,我才知道我的总分是384.5分,是完全可以录取到全国重点大学的。12年后,1977年冬天,我又参加了“文革”后恢复的高考,才圆了大学梦。 1966年2月,在走投无路中,我报名去了皖北的十八岗农垦学校,那是一种变相的上山下乡。1968年12月又第二次上山下乡到皖南的南陵插队。大哥一直和我保持通信联系,鼓励我不要惧怕困难,要对未来充满信心。他经常用英国诗人雪莱的“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来勉励我。 1967年夏天,为躲避城里武斗的枪林弹雨,母亲让我去繁昌县乡下大哥那儿“避难”。我在大哥低檐的茅屋里住了两个月,我随他在烈日下锄草、割禾,收工后在月下看守瓜田,去水塘网虾,使我感受到农耕劳作的艰辛和乡野田园生活的宁静、淡远。在他的茅屋的角落,一个木箱改成的“书柜”里,我发现外貌丑陋的大哥丰富的内心世界:这些年他一直在坚持理论学习,他写了整整几本读《毛选》、艾思奇《大众哲学》、苏联《政治经济学》的笔记。我翻看了他的日记,一页页、一行行琐细的日常生活记录,充满了对母亲的关切,对母亲胃病病情的焦虑,对我和妹妹学业及成长的关怀,特别是对我前程的期待,我的前程成为全家人的希望。 1977年12月,我参加了“文革”后恢复的高考。因为成绩优秀,1978年元月就参加了高考体检,可是到3月,我仍旧没有接到录取通知,还是家庭出身不好的原因。我愤怒了!打倒“四人帮”,春天终于来到冰封的中国,为什么春天的风仍然吹不到我们身上?我给当时担任**安徽省委书记的万里同志写信,申述我们的不平。4月底,安徽省招生办根据万里同志的批示,把我们这批受家庭出身影响的高分考生录取到几所师范学院,从而改变了我们的命运。大哥闻讯从乡下赶回,祝贺我人生的转折,兴奋地喝得酩酊大醉。 1980年,当时全国的地、富和右派都已摘帽,右派已改正平反,而大哥头上的帽子仍未有人来摘。我们支持他去杭州上访,家里凑足了来回的路费,他回到阔别24年的杭州城。这个城市的变化太大了,浙江日报社早搬家了,50年代的老同事多半不在了,有的死了,有的调离了,还在的几个老职工,见到已经衰老的大哥像是发现出土文物般惊叹:“你还是回来了!”他寻访当年办案的单位,都推来推去,一律官腔官调:“过去案子并非都办错了,平反还没平到你们这一拨,你回去等着吧……”一句话就将可怜的大哥打发了。但是,有人告诉他当年和他一个案子受处分,还活着的都在上访,受理重审还是有希望的,大哥抱着这最后一线希望离开杭州,临走前还花钱在西湖边照了一张相。 1983年春天,我又接到大哥来信,他被选为街道织布厂的厂长,他是第一次担此重任。工作很忙……这一年夏天,我突然接到母亲来信:她悲伤地告诉我,大哥病倒了,医生确诊为胃癌,他呕吐不止。我惊呆了,我工作太忙,孩子刚周岁,又遥隔千里,一时不能去看他,只能写信去安慰他,并寄去50元钱。 半个月后,我接到他回信,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在病痛中写的:“我知道自己得的是癌,我要和命运继续抗争……”我读后哽咽了,眼看就要放暑假了,一放假我就去芜湖看他。 电大的期末考试总安排在7月下旬,学生的考试结束,我正准备去买船票,母亲又来信了,我拆开一看如五雷轰顶:我可怜的大哥已在7月22日去世了,他是在剧烈的疼痛中死去的,死时形销骨立,他是在七旬老母慈爱的关照下去世的,死时他那只唯一的眼睛是睁开的,这是对不公道命运的抗议!母亲是在办妥他的后事后才写信告诉我的,我顿时泪如泉涌,几乎没有考虑,我就登上一艘正要起航的轮船,赶回芜湖家中。我跪在大哥的遗像前放声恸哭,伤心的哭声惊动了四邻,他们也陪我一起落泪,我为大哥这一辈子不幸的遭遇而愤懑,我痛悔在大哥临终前最需亲情关怀时,我竟不能看望他最后一眼:他对我是那么宽厚,而我亏待了他,我的良心将从此不能安宁! 大哥去世后,他在乡下的朋友,将他的骨灰安葬在他下乡18年的故土。第二天我冒雨赶往中沟的章墩,在淅沥的雨声中,我长跪在大哥的坟前,鞭炮的纸屑与纸钱的灰尘漫天飞扬,似乎在诉说长眠地下的大哥的哀怨。由于大哥终身未婚,没有子女,我只能以女儿珊珊名义为他立了一块碑,以悼念他一直未走出炼狱的灵魂。 1985年,浙江方面给母亲发来一封公函,说明1956年对大哥的处分是错误的,现经查实,给予改正。这是一封迟到的改正书,对于死者或者生者都已毫无意义。 (文章摘自王克明、宋小明主编《我们忏悔》,中信出版社2014年出版。)

老张口味之探源

老张口味之探源— 《舌尖乡愁》序 阿  成 我跟老张(福臣先生)相识多年,我一直以为他是湖北人,但是我看了他准备出版的这部新书才知道,他的祖籍,他的家乡,最早是在我们东北。现在回忆起来,从电话里经常传来老张那沙哑的声音,说的无疑是地道的东北普通话。有道是,“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乡里人”。这样一来就让我平添了几分亲切,不仅如此,在他的这部新书里头,有相当一部分内容就是对东北之口味的记叙。 老张的这部洒洒脱脱,耗散性结构的随笔集,似乎是一部用文字构建起来个人生活的小历史。这样的随笔先前倒是零星的见过,但大多并不系统。便是有,也似乎是无意而为之。那么,老张的这部随笔集也是无意而为之的吗?“1956年我出生在广州市,两岁时随父母北上到武汉。我4岁那年,妈没了,走那天,爸不在,出差搞外调。门外鞭炮响,我害怕,用椅子顶着门,爷爷抱开我,大人们捧着盒子,里面住着我的妈。我使劲地望着那个盒子”。这是一段凄凉苦涩的家常话,但这也是一个人童年的经历和历史。那么,又何以见得他的家乡在东北呢?不妨看一看由上面的这一段文字才出的下面行程。“爷爷把我们拉拉扯扯地带回了老家,老家是吉林省大安县古城乡四合堂村”。“4岁的我,啥也不知道,不懂老家是怎么回事,就知道饿,哭着喊着要吃的,哭着喊着要妈妈。爷爷把姑姑叫回来把我领走,在姑姑家更饿,老哭,姑姑家也没有什么吃的,我的哭声惨烈,让姑姑心痛。姑姑便隔两天从仓房里偷偷拿出一个土豆,给我烧着吃,看着我饿狼似的转眼间把土豆吞了下去。 “一天姑父看见我在吃土豆,大骂姑姑“把土豆种子都吃了,明年吃啥”。姑姑不敢再给我烧土豆吃了。我又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喊饿。姑姑在一边偷偷抹眼泪。我不想姑姑跟我一起哭,我想姑姑能给烧土豆吃。又有一天,我看见姑父不在家,姑姑去挑水,我跑进仓房,爬高偷吊在房梁下面的土豆种子,刚摸到一个土豆,一下子栽了下来,正好摔在一口破锅上,我放声大哭。姑姑听到我不是好声的哭,丢下水桶就往回跑,看见我趴在破锅沿旁血流满面,把我抱在怀里一起哭。”这就是一个人命运的轨迹。 从这些文字当中我不仅了解到了老张的老家原本是在我们东北,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了饥饿一直伴随着老张的童年、少年,直到青年。以至于老张的这些饥饿的记忆和饥饿时所吃的东北食物的记忆,已然进入到了老年门槛的老张的心灵,至今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且充满着温暖和亲情,并时常进入回忆,注入笔端,“老张昨夜入梦,梦回老家东北,梦中回到和妹妹过年时抢冻梨吃。50多年前黑梨冻是东北老家冬天里唯一的水果,还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到的。” “冻梨一下子连接起老张46年前的记忆。1976年的冬天,19岁的小张从武汉回乡当知青的第6个年头,从黑龙记省依安县庆丰公社庆丰大队一小队民工到大兴岭安塔源林场支援林业生产,(简称支林)。当时的林场,其实是从哈尔滨火车站出发,经大庆、齐齐哈尔、加格达奇,一进加格达奇就是进山了。加格达奇再往里走一点的火车站是塔河,终点是漠河。坐汽车一个多小时就到北极村,再往前就出了国界,进入前苏联了。 “当时的塔源林场就是一个小火车站。我们支林大队人马开进到塔源时,就在火年站下面不远处搭起几顶帐篷。零下30多度的大冬天,天一放亮,人喊马叫跨过铁路,钻进车站对面山上的森林中,大兴安岭的雪山林海中,从日出到日落响起嗡嗡的电锯声和“顺山倒”的号子声。 “我们一个帐篷里住了5男5女(10人),帐篷中间用板皮隔开,19、20岁左右的年纪,5女是上海知青,五男是庆丰公社知青,上海知青甲方代表林场,庆丰知青乙方代表支林。每天我们上山要比伐木工晚两个小时。上山后10人分5组,男的拿皮尺量出归到一起的木材的长和大小头、圆的直径,作为提供的数据,女的用笔记在手中文件夹的纸上,下午回帐篷算出木材的立方,是当时林区最好的工种——检尺员。 “有一天我们中午下山回帐篷,一长列货车停在站里。小孙淘气,一下子爬上一节敞篷货车,掏开一个草袋子拿出一个乌黑的冻梨丢给我。接着又掀下来两个草袋子,我们四人抬起来就往山上跑。到了无人处,气还没喘匀,迫不及待地从草袋中掏出冰凉的冻梨就啃,一口下去冻梨上留下几道带着冰碴、雪白的一寸深的印痕,酸甜爽口留在了舌尖,甜软溜进了胃里。我们10个男女知青和两袋冻梨一起走过了那个又甜又酸的冬季。 这一行文字大约印证了老张对于往昔岁月的那种刻骨的怀念,“入梦成真,老张把雪梨用开水洗净放进冰箱冷冻了起来,等到春去夏来之时,女儿外孙回来,尝尝冻梨。” 在老张即将出版的随笔集当中,有这样的一段文字,“咱们国人南方的也好,北方也罢,见面礼就是个‘吃’字。口与舌一碰,就是个吃。是啊,‘民以食为天’!”记得,我在老张那儿出过一本关于吃的随笔集。我原本拟定的书名是《断肠最是故乡味》。但是被老张“武断”的改为“舌尖上的东北”。我倒不以为然,不过读了老张这部随笔集,我倒是想,是不是我俩都曾跌入到了一个误区。有一句俗话叫“众口难调”。为什么众口难调呢?个中的道理其实很简单,你儿时关于食物的记忆永远是最好吃的。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并不在乎是像石头一样硬的冻犁还是大葱蘸大酱。这些食物不仅抚慰你的胃肠,也净化你的灵魂,升华了你对家乡,对亲人那份纯净至真的感情。因此,仅仅是用好不好吃来评价自己记忆当中的美食自然不是百分百的准确。记忆中的美食,是乡愁,是情感,是对亲人的眷恋和深沉的爱,不仅是舌尖上的记忆,而且还连着灵魂 。君不见那些百万富翁常常要到乡间小馆去吃大葱蘸大酱、大饼子、窝窝头、大碴子,这些先前穷苦人家吃的普通不能再普通的粗劣食物,而且吃得满头是汗,幸福满满。由此看来,众口怎么能不众口难调呢? “说到饺子老张今天还真得包饺子,昨天沈阳于忠民兄快递来了两袋酸菜,今天得包酸菜馅饺子,还要吃上猪肉、酸菜炖粉条子,粉条子也是忠民兄快递的”。“中午煮上东北大米,一袋东北酸菜,一大把东北的粉条子,半斤五花肉炖了一锅,刚一开锅,香气扑鼻,今天中午老张两小碗东北大米饭,一大碗猪肉酸菜炖粉条子,吃得满头大汗”,“回到老张书舍,5点20分,晚上简单便饭,长春尹哥快递的东北大酱,女儿小两口年三十送来的玉米、黄瓜、土豆蘸大酱越吃越香,满满的故乡和亲情的味道!”这普普通通,并无华丽辞藻堆砌的文字,情之深,意之切,简直到了刻骨的程度,让看官无不为之动容。像这样的记叙在老张的这部随笔记里随处可见,老张于当天下午到北京站又乘车赶往长春。还是刘田小老弟接的站,中午还是杨琳小妹做东,油豆角炖排骨必不可少,还有尹哥陪着。晚饭继续。第二吉林教育出版社美女编辑刘君请老张。还是这些人,又吃压锅黄金钩。饭后刘田带老张去了刘老根大舞台,听了一场二人转,看了一眼赵四。 “22日中午尹哥说,上车饺子下车面。尹哥用东北饺子、东北豆角送别老张。动车从长春站开出,老张一路向北,去找豆角……”“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了白色、黄色原汁原味的粥了,到了不离不弃的地步,每天喝上一碗,胃里才踏实,舌尖才清爽。出差在外,火车上的粥再贵,我也要买上一碗。走到东北老家不管在哪个地方,我都会东游西荡,喝上两碗金黄色的甜丝丝的小米粥……”的确,这让我想到曹雪芹在他的《红楼梦》中说到的那句话“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是啊,只要写成文章的文字都是情,都是爱,都是心酸,也都是幸福。 当然,老张在他的这本随笔当中,也不单纯是介绍关于东北的生活,他也用相当的篇幅记述了他生活了差不多50年的武汉生活。“前前后后在武汉生活了50年,童年是在饥寒交迫中走过来的:吃什么东西都好吃,不管香甜苦辣酸,只要果腹,都是好味道。年纪大了,日子过得去了,胃越发犯贱,好多东西不吃,比如:牛羊肉、鸡鸭鱼,都不入胃。” 最后,我打算用老张的一段话作为结束语:“46年过去了……当年的10个知青战友今在何方呢,应该都退休了吧?你们还想念着大兴安岭的雪山林海吗?还想去看看吗?老张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