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新请你来发功

By | February 4, 2021

作者:卫文珂

来源:新三届公号

还在北京的时候,严新的名字就称得上“如雷灌耳”了。听说三万六千听众听讲时全部发功,许多瘫痪病人当场站起,远在三千里之外的亲人也跟着沾光治好了病。后来越传越神,说是大兴安岭的火灾也亏他发功唤来大雨浇灭;那“功”还能护着北京城,导弹来了也得“哪来哪去”,其功效与美国的星球大战计划相若;还听说中央几位老军头对此大感兴趣,期望气功大师能用意念将美苏的核弹头偷梁换柱。当今世界最富想像力的科幻小说也不过如此吧。

听说严新大师要来斯坦福校园做带功演说,而且还带着一个做研究的原清华教授,东方的神功又加上科学的光环,我的好奇心再也按捺不住了。打听好气功亦有“胎教”作用,不用担心尚在腹中的宝贝儿子受害,立即同了我的先生K赶往会场。

会场设在古色古香的校区主建筑群的心理学系地下室讲演厅。心理学系,还是地下室,似乎有点贬低我东方神功的意味。上午先听教授报告研究成果,我们这些门外汉不知所云,有些昏昏欲睡。待到严新大师上台,大家才精神一振。大师年轻得有些不合逻辑,笔挺的深色西装衬着深色眼镜,显得像个学者,个头不高,精瘦精瘦,与凡人不同的是他的神采,他的脸色,紫青的底色,但又透出深红。我不喜欢他的西装,觉得长袍才有仙风道骨--纯粹个人口味,不合潮流。

大师讲气功的作用:劝善、健身、治病、胎教、减少社会犯罪、改善人际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大师讲气功的神秘,竟与六百七十多种学科有关,气功可与其他学科一起组合为气功人体学、气功气象学、气功心理学、气功环境学、气功遗传学、气功医学、气功力学、气功电学、气功宇宙学······大凡现有的学科,无不可与气功学挂上钩。大师一口抑扬顿挫的四川官话,使那一串串令人肃然起敬的名词更具有一种魔力,虽然听众中有笑声,但是他征服了听众。

大师只是简单地介绍了几句练功和收功的方式,并没有发功,有一位女郎便从位子上溜了下去,两手在空中悠悠地舞着,似乎在做祈祷,场上的录像机立即对准了她。几分钟以后她更从座位之间走出来,绕场舞蹈,眼睛似闭非闭,嘴里发出各种怪声。(会后有人考证,竟是佛经!)真是罪过,我这时突然想起同乡赵树理那篇有名小说《小二黑结婚》里的三仙姑,替人家下大神治病时还不忘偷空叮嘱女儿“锅里米烂了”,不知眼前这位发功女士自己还有没有意识?

大师说若对别人发功持怀疑态度,信息传递过去,发功人就要受影响,容易走火入魔。如此非同小可,我赶紧闭上眼睛,强按住好奇,不敢再琢磨人家。

照着大师的吩咐,听众们拿起姿势,意守丹田,捧腹静坐。不大一会儿,许多人都开始了自发功,有的甩手,有的转脖子,有的摇摆。我的先生K在我身边念念有词,德语加英语还加上他学了两年的古希腊语——大约他是有意不让人听懂,身体晃来晃去,肩头有时向我撞来,吓得我一激灵。最后他也穿过人群,走到过道里跳气功的舞蹈去了。

也许是一贯的怀疑心理阻挠我进入状态,也许是下意识的恐惧,再加上担心先生摔倒,不时睁眼向他那边斜视。头有些痛、手发麻、腰酸、腿胀,稍微活动一下,站起来就好许多。

场上的人动起来的越来越多,摇的、晃的、哭的、笑的、跳的、叫的,蔚为奇观。相邻的一位高鼻子洋人,靠听众翻译居然也发起功来,两手在面前擂鼓一样地猛甩了一个多小时,身后一位教授模样的老人哼哼唧唧似哭似笑地撒娇,也许对儿时的回忆使他返老还童了吧!这个练习就是“童心训练”,教你去想六岁时的自己,遥远的梦。

尽管很多人在动,我那位先生仍然最引人注目。他是唯一离开座位的男性,动作幅度极大,抡圆了双臂捶胸打肩敲椅子,作深切忏悔状,像是中世纪穿麻衣住石洞折磨自己的苦修士。气功这玩艺儿委实不可思议,只是本人缺少灵性,总想到“米烂了”的故事,自己先要笑起来,丹田里那一朵莲花如何开放!

宝贝儿子在肚子里很不安,不知是不是那个什么“场”惊扰了他。我自己发不了功,儿子也许失掉了一次变成天才的机会,真是抱歉。

两个深色皮肤的年轻女士疯狂起舞,凉鞋底子敲着地板,狂风暴雨一般的节奏。大师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流转,听众已经不再是真正的“听众”,大师说什么已不再重要,人们似听非听,似睡非睡,飘逸脱俗,忘我忘世,是超凡入圣还是被催眠了?不知道。

一位发功巡行的女士命令坐在轮椅上的妇人站起来“Go”,她居然真的哆哆嗦嗦站起来离开座位往前走了!大师鼓励的话和发功女士吵架般“Go! Go! Go!”的催促真的使那位残疾人在讲演厅的过道上“练”了好几圈!

坐在这样的氛围中,不由你不信,也不由你不虔诚。我的“不动”已经显得与场上的气氛格格不入,这时候也只好假痴假呆,眯上眼睛略微动动些儿,不时偷看一下表,希望大师早些下收功令。心不诚,神不灵,我不敢怀疑古老神秘的气功,只能责怪自家的迟钝和俗气,暗中发些善良的“大愿”,祝场上的人和我先生练成正果,不要像我这样没出息。

待得收功令下,大家昏昏然坐下,深呼吸后伸伸懒腰,那股闷热豁然消失。掌声送走大师,跟着就有人来问K的感受,还有学生物力学的同学来洽谈要用他做试验。K那份得意劲儿自然不必提,回家的路上飘飘然、陶陶然,牛皮法螺嘟嘟响,声称将改号“K大仙”,还要将改号的消息输入计算机网络,告诉所有在斯坦福学习的中国同胞,他还说这些天正在写一篇论文,关于德国诗人里尔克的《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诗》,而他自己,终于也像神话中的奥尔弗斯一样,能够经常“穿越于两个世界之间”了。

最奇怪的是我们两人都不觉得饿。中午只吃了一小块比萨饼,晚上只喝了一小碗豆腐花即饱,脑子却很清醒。想起大师说的北京一小女孩发功后三年不进食,有些惴惴然,吃是人生一大享受,放弃岂不可惜!好在第二天即恢复了正常。

自此“大仙”隔三岔五地就要在我们住房的后花园里发一次功,我总怕他转圈儿撞在树上,出个小事故不上算。气功治病的效力还没感到,倒先添了一桩心事。

一九九零年九月

于美国加州斯坦福

3 thoughts on “严新请你来发功

  1. erotik

    A very informative story and lots of really honest and forthright comments made! This certainly got me thinking about this issue, cheers all. Dede Verne Anita

  2. erotik

    It is my belief mesothelioma is most fatal cancer. Gertrude Garner Tenney

Comments are clo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