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高义与两部《邓小平时代》

By | December 28, 2020

文| 杨继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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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20日,90岁的傅高义先生逝世,网上有一些评论。 我想的了一件往事。

2007年,傅高义先生到炎黄春秋杂志社找我。任意(任仲夷之孙,当时在哈佛读博)陪同。他一见到我就说:“你写了《邓小平时代》,我也要写一本这样的书。”他当时77岁了,这么大的年龄要进行这么宏大的文字工程,我佩服他的雄心。

我的《邓小平时代》是1998年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的。原稿70多万字,出版时删到50万字,印了五万册,一个月就卖出了三万册。意识形态主管部门得知后下令禁卖。中央编译局局长两次被约谈,勒令检查。中央编译出版社也受到处分。(10年以后,中央编译出版社将剩下的两万本卖给一家书商,换了封面全卖完了。我将原稿中删下来的20多万字扩充成为《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2004年在香港出版。)

傅高义的中文很好,我们用普通话直接交流。我向他介绍了我这本书的遭遇,他提出了改革开放中的一些问题,我一一作了回答。最后我向他介绍了一些采访对象的名单。几天以后他在中央编译局开了一个座谈会,我给他的名单可能被邀请。我们交谈了两个小时,该吃饭了,他说:“我请你吃饭,我是美国人,有钱。”他请我吃饺子。

五年以后,他的《邓小平时代》出版了。中文版厚1000页,在大陆发行60万册,是经中国意识形态主管部门同意的。这时我想起了我的《邓小平时代》的遭遇。同样的主题,同样的书名,为何命运有天地之别?主管部门为何厚彼薄此?

我想,两本书内容可能有所不同。我的书是秉笔直书,有“负能量”,傅高义的书有曲笔,绕过了主管部门不愿意看到的内容。北京大学一位梵文专家说过一句话:“假话完全不能讲,真话不能讲完全。”傅的书可能是“真话不讲完全”吧?粗看了一下他的书,他的确回避了改革年代发生的一些敏感的事件。对读者来说,这些回避毕竟是遗憾的事。政治家需要“真话不能讲完全”;记者和学者“真话必须尽可能讲完全”。记者和学者的笔下必须还原事件的真相。不完全的“真相”不是真相。

2016年,哈佛大学授我“良知与正义”奖。我不能出国领奖,缺席授奖仪式。86岁高龄的傅高义先生却出席了,为授奖撑了门面。远隔太平洋,我十分感谢他。

杨继绳 2020年1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