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日记:开城以后

编注:关于后封城时期的武汉情形,将陆续收录在这里。

来源:范春歌的朋友圈。

范春歌,04/01/2020

昨天,第一次试探着出小区的门。如同坐月子的人急于下床。到小区门口的岗哨,咨询两位身穿防护衣的执勤人员,他俩说,每户可以出去一人,限定两小时返回。我问私家车能否出去,回答可以。

谁知车趴窝太久,发动有问题。便想到自行车。
第一个想去探望的,当然是封城以来就未能见面,一直隔离在江对岸的老母亲(也进不了她住的院子,只能把想送的物品放在院门口,对着她的房间问候)。算了算,骑车往返,时间不够。便问执勤人员,能不能宽限点时间,对方说,绝对不行。出去和回来,都会照章登记。


看望同住汉口也是很久没有见面的妹妹,时间是够的。找出腊鱼、肉糕、筒子面、咖啡…满满装了一篮子,就像探望多年未走动的亲戚。我还带了一包餐巾纸,担心自己见到她,会哭。姥姥在世的时候就说我,从小眼窝浅,“动不动就流泪颗儿“。


“流泪颗儿”,不是书面语言,姥姥是山西人,老家的人就这么说话,是口语。形容一个人不幸,山西人说“凄惶”,专家讲是民间保留的古语。用武汉话说是“造业”。


自行车多日不用,胎也瘪了,先生把气打得鼓鼓的。把篮子绑在车的后座,车前的篓子也不闲着,又装了一大包口罩和一大包食物。


在小区门口量体温,打开手机查健康码,码是象征自由的绿。再在登记册上签字,保证遵守出行条令。得到可以出行的允许后,道谢谢的声音都有些打颤。


翻身上车的刹那,腿也是软的,因为蜗居太长的原因。风大,加上车载有些分量,路上还有两个长坡,蹬得很吃力。又因为帽子加口罩,全身裹的严严实实,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


路上车也不多,行人寥落。但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如初生的婴儿打量世界。可是,为了赶在两小时内返回,蹬得太急,很久没有大运动量的锻炼,心脏仿佛早跳出来,两眼一阵阵发黑。


骑到江大路和建设大道交汇的路口,便坚持不住了,车也栽倒,扶不起来,干脆坐在路旁的长凳上。一位坐的离我尚有几米的男人,吓得赶紧起身就走。


我拽下湿漉漉的口罩,大口呼吸,泪颗儿掉下来。因为想起90年代初,在京城观看北京人艺演出的话剧《鸟人》。剧终之时,那个玩了一辈子鸟的大爷打开了所有关了多年的鸟笼,把鸟儿放飞,可是,哪些鸟儿竟纹丝不动,它们已习惯了笼里的生活。老爷子在台上跺着脚哭着喊:

飞啊,你们飞啊!怎么不飞哪!


当时,我和许多台下的观众都哭了。


后来,那些鸟儿终于冲鸟笼,在剧场在我们的头上经久不息地翻飞。人们的掌声也经久不息……
歇够了,我再次翻身上车。


对我的不约而至,妹妹很是意外,也提着一包水果等物急匆匆地赶到院门口,心疼地说我不该为了她冒险。我俩交接得很快,她既怕我在外暴露的时间过长,也怕我不能在规定时间赶回去,导致严重后果。


泪颗儿没来得及掉下来,在我翻身上车之后,身后传来的一声高一声的叮嘱。戴着口罩的我,任它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