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封城70天,那些新冠治愈者出院后的悲苦

By | April 1, 2020

来源:凡小西 凡小西

许久没写武汉的事了,不是不想写,也不是没内容写,只是,复杂的心情,无从下笔。

写昨天一句谣言,整个武汉开始疯抢大米,我也买了150斤吗?写那些隐形的无症状感染者?写全世界各国已经被这个病毒整的睁不开眼了吗?还是写我们小区昨天因为团购的一条鱼是死的,最后下着大雨,一家人和志愿者闹得喊来了警察?

尽管武汉每天新增为0已经许多天了,但是魔幻的2020年依旧在继续,各种闻所未闻的事,还在每天上演。

自从3月25日湖北除武汉之外,陆续解封后,压在我们心中的一块巨石也有所松动,小区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每天我会和老公一起下楼散步两三次,楼下会遇到许多邻居,有的打羽毛球,有的在跑步,还有的孕妇在慢慢散步,看着那肚子,似乎要生了。

小区的花也开得很灿烂,不知是因为无人打扰,还是因为我在家里锁了太久,总觉得这些花比去年春天开得更繁盛。

有人说,每一个确诊的新冠肺炎患者,自从确诊那一天,未来都必将是一个人的旅程——

孤独地死去。

或者

治愈后,有家回不去,孤独远离人群

3月27日那天,武汉降温了,天下起了大雨,气温一下子从初夏降到了冬天。而这一天,武汉市各大殡仪馆开始 有序通知逝去者的家属来领骨灰盒。

小杨,是一个小学三年级的湖北女生,几年前,父亲去世后,小杨随着母亲一起来到武汉生活,妈妈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

母女俩相依为命,妈妈努力工作,每晚八九点才能回家,小杨虽然不到10岁,却已经会做好几种饭菜。每天放学后,她会先写作业,到了八点多,做好饭菜,等妈妈回家。

对于她们来说,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母女一起坐在小桌子旁,一起吃饭聊天。小小的出租屋,也因为她们变得有了温度。

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席卷了武汉,小杨的妈妈被击中了,几天高烧不退,最终去医院确诊为新冠肺炎患者。

妈妈住院的日子,小杨的奶奶和孙女一起生活。许多夜晚,小杨看着窗户外漆黑的暗夜,瘦小的她都会认真地祈祷,希望妈妈能好起来,她折了很多千纸鹤,上面写着:“妈妈,我最近又学会了许多新菜,等你回家,我烧给你吃。”

可惜,很多时候,我们的祈祷并没有什么用。新冠肺炎夺走了小杨妈妈的生命,大概是因为没见到妈妈的最后一面,很多个清晨,小杨醒来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喊一声妈妈。似乎,日子还和从前一样,妈妈在厨房为她做早饭,催她快起来,不然上学就要迟到了。

3月27日,大雨,小杨和奶奶一起,拿到了妈妈的骨灰。记得,离家的时候,妈妈还和小杨说:“你乖乖在家,千万不要出门,外面有病毒。妈妈治好病就回家。记得给金鱼喂食。”可是,如今妈妈却已经是一盒骨灰。小杨紧紧抱着妈妈的骨灰盒,轻轻说:“这是妈妈。上面有妈妈的味道。”

相比于孤独逝去的患者,还有一群人,他们的痛苦,或许将比逝去者更为绵长且煎熬。这群人就是——治愈后的新冠患者。

阿芳,是一位湖北省黄石市的新冠确诊患者。1月底确诊住院后,她精神好的时候,会打开手机看看微信,然而,许多邻居都在群里骂她和她们家。那段时间,只要阿芳住的附近小区有人确诊,大家都把罪行加在阿芳身上,甚至有人根据网上披露的个人信息,发短信骂她,祝她这种害人精早日去死,活着也是害人。而这样的短信,一天就收到几十条。

最后,不堪重负的阿芳退掉了所有的微信群,甚至大多数时间都关闭了手机。她不得不选择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当阿芳出院后,才发现,灾难并没远离她,而是换了一种新的形式继续存在。

小区的群众堵着门,不让她回家,最后社区的工作人员好说歹说,阿芳被家人接回家了,但是小区的邻居却到门口,强烈要求他们家不开窗,不上厕所,最好出去到酒店住。

这些争吵的场景,都是阿芳的老公去面对,阿芳听着这些话,在卧室默默掉泪。最后协商的结果是,28天不开窗,不出门。

康复后的阿芳,做过几次核酸检测,全部是阴性,身体也在逐渐康复。但是阿芳依然不敢和家人一起吃饭,每天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独来独往。

在家隔离四十多天,阿芳出门倒垃圾了,戴着双层口罩,她下楼了。楼下的花开得正艳,阿芳想看看花,没想到几个邻居看到她,立刻撒腿跑了。

疫情会有结束的那一天,但与之如影随形的恐惧和各种心理问题,却不会立时消散。纪录片《非典十年·被遗忘的时光》记载:“我们采访了3个(非典患者)家庭,每位主人都会战战兢兢问:要不要喝水?介不介意用我们自家杯子?怕不怕非典?”

当时的采访时间,是2013年3月。距离非典爆发已经整整十年。

2003年,中国的非典确诊人数是8069人,2020年,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确诊人数,截止到4月1日,中国确诊人数为82631人。

这场传染性极强的病毒灾难,带给我们的可能远远不止死伤,远远不止一些网络暴力,更多的,可能是各种地域歧视、个人歧视、各种心理障碍以及随之产生的悲剧,或许会在灾难过后的许多年,依然存在。

有一位外省的新冠肺炎痊愈后的读者,在后台和我倾诉,回家后,因为小区邻居的反复举报,最终他不得不搬家,挪到了自己在郊区的一处小房子住。那个郊区的小区,几乎就是个空置小区,整个小区大概住了不到20户人家。尽管担心各种治安问题,也忍受着物业严重不配套的各种问题,但是他依然还是选择住在那里,因为他无处可去。

这些新冠肺炎患者治愈出院,从疑似患者、确诊患者到治愈者,迈过一道道坎,却发现自己成了“感染过病毒的人”,而这个烙印究竟会打多久,最终是否被人群接纳,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具体时间。

广东的林女士是我的另一位读者,她对我讲了她的故事——

1月26日林女士被确诊为新冠肺炎。很快,她的所有路径和信息,都被疯狂传播在各大微信群。这份详细的资料,不仅包括自己的电话号码身份证号码和支付宝账号、qq号,还包括自己老公的所有信息,父母的信息,甚至表姐表哥的全套信息,都在其中。

许多陌生人发短信骂她,说她是瘟神害人精。表姐说,自己的车也被人砸了。因为那份详细信息里,还披露了所有的车牌号码。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感染,林女士说自己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从未去过湖北,一年内都没接触过湖北人,但是邻居们却不信,坚持认为林女士隐瞒了自己的行踪。

甚至有人直接编造,说林女士有一个湖北的情人,年前两人约会过。谣言说多了,就连林女士的老公也开始怀疑妻子。

对于这样无中生有的谣言,林女士非常难过,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网络暴力的可怕。

幸运的是,林女士最终康复出院了,可是小区却联系她,让他们最好搬家,或者住酒店,不要住进小区。有一些邻居直接打电话过来说:“希望你做做好事,不要害死了全部小区的人。”

但是林女士还是坚持回到了自己家住,却发现,这层楼的四户人家,几乎全部搬走了。

2月21日,林女士的公司复工了,公司却打电话劝她,希望她半年后再来上班。公司领导甚至用哀求的语气说:“你不要让我难做。”

这一切,都想一把把隐形的刀,把她和人群割离开。林女士说,现在很担心,半年后去上班,同事没会不会像过去那样对她,同时,她也担心,自己经过这半年多的遭遇,也会变得格外敏感,可能人家一个眼神,她都会难过许久。

昨天,是武汉许多企业复工第二天,我的好朋友赵先生去上班了,他们公司在这次疫情中,一共确诊了5名新冠肺炎患者,都已经治愈出院,而且隔离完毕。其中,一位男士就是赵先生部门的。昨天复工第一天,大家发现那位治愈出院的男士没来上班,同事们松了一口气,并且一起给公司领导建议:2个月内,让那位同事不要来上班。不然,大家就一起回家办公。

赵先生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表示:“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治好了,毕竟他是1月底得病的,现在都2个月了。但内心深处,还是担忧和恐惧。”

这个春天,新型冠状病毒疯狂席卷了整个地球,每个人的心头仿佛被扎入了一把刀,疫情慢慢过去,刀也慢慢被拔出,可是刀口却难以愈合,甚至终生无法愈合。

我理解这些新冠肺炎出院患者被人群排挤后的痛苦,我也理解每一位群众对病毒的恐慌。

但是,就像电影《火星救援》里的一句台词:

“每个人类成员都有一种本能,帮助彼此走出困境。”

面对凶猛的病毒,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够理智一些、科学一些,更多地给予那些苦难中和暴风眼中心的人民一些阳光、一些关爱、一些理解以及一些接纳。帮助更多的人类同胞们,尽快走出伤痛与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