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欲时期的爱情

By | August 10, 2020

来源:新三界公号

校园丨翟永明:禁欲时期的爱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原题

禁欲时期的爱情

作者:翟永明

  1976年,我高中毕业了。我们是文革后恢复的第一届高中生,许多人以为,我们就此可以考大学了。那些有上进心的同学,早就在为这个目标做准备。像我这样浑浑噩噩混日子,成天请假往农村跑的人,绝对没有。但事实证明,我的消极,是有道理的。毕业来临,我们知道了,政策不变,我们每个人都要面临“上山下乡”。

顺便说一句,整个高中期间,男生女生是不能在一起成双入对的,只要一男一女在一起多待一会儿,闲言碎语马上满天飞。弄得大家也一见异性,就马上作端庄相。

只有我们排长,一直与副排长(女)公开地花前月下,傍晚午后,在一起谈心。以“谈工作”为名义,一直谈到毕业后开假条之际,大家才发现他们俩谈的是恋爱。而且谈到最后,二人都谈出病来,双双地留在了成都。

真相大白后,一向把排长当成精神领袖的那些男生,气得都与排长绝了交。而排长和副排长,忍辱负重几年之后,双双考取了重点大学,后来,又双双出国去了美国。野心和爱情、成熟和独立,加上成功地把握住机会,使他们成了高中班上最有出息的一对。

那时,城里人吃肉还要肉票。一个月一人才一斤肉票,农村人的肉吃不完,还可以卖给城里的人呢。再说,我那时与家庭有着很大的冲突,我巴不得赶快离家出走,到广阔天地去,那里意味着自由。

而下乡到这儿的知青,也都各怀鬼胎,一心想着“争表现”,为的是早点离开农村。因此,同大队的知青,也都互相成了竞争的对手,并没有想象中的知青中相互的扶持和情义,而是互相防范,表面团结。

那时,我们的生活补助费只有十四元,全都折成了饭票。饭票卖出去,可就变成了现金、变成了零花钱。十四元的饭票,对男生就不够了,尤其是肉票,只有一斤,男生更是成天都“痨”得慌。所以,肉票也开始在男女生中间交换了。当然,有的时候,交换的是现金,有的时候,交换的是体力;视双方需要和经济程度而定。

我记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旅馆都是两人间或多人间,男人和男人住一间房,也是天经地义。女人若想和男人住一间房,就麻烦多了。首先得有介绍信,然后,还得有结婚证。否则,想也别想。

  于是,好像一场疫情,女孩们快速地成双配对,寻找着爱情的替代品。而且,越到后面越恐慌,因为,别人都配对完了,自己还孤独着,那绝对是可耻的。最后的两三对,几乎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胡乱凑合的。总算有一天,我发现全班十八个女生,一个不落地配成了九对。

翟永明与好友

我也不例外,几乎是毫无争议地就被本地一位女孩,主动地将我与她配上了。其方法,可以教一下那些有了意中人,还未成功的单身女孩:某一天起,我回到宿舍,发现我的饭盒被那位女孩拿走了,不一会儿,她就从食堂打回了香喷喷的饭菜。等我吃完饭后,她几乎是抢过我的碗来,冲到水池洗碗去了。

在享受了多次“田螺姑娘”的“柔情蜜意”之后,一向懒散的我,终于被“征服”了。尽管我一直不是个肉麻的人,但还是皱着眉头,由她挽着我的胳膊,在学校里招摇过市。不过,由于我俩都是本地人,下午下课后,就各自回家去了。所以,“田螺姑娘”的享受,也就限于中午。

1986年西安第六届“青春诗会”代表,左起翟永明、于坚、韩东

当然,在周末的时候,也有男生邀请女生去看电影的,但一邀请就是两个。更多的时候,闹不清楚谁是谁的“电灯泡”。一天晚上,下雨,一个男生主动要借给我雨衣,后来我发现,他实际上是要借给跟我在一起的女孩。

还有一次,我被一位女同学“盛邀”到峨眉山旅行,到那里之后,才发现还有一位男生同行;回来后,班里已经“盛传”他俩的绯闻。到后来.“乱花渐欲迷人眼”,“二人行”有时变成“三人行”或“四人行”,男生们走马灯式地与女生“友谊”过来,“友谊”过去。但始终不变的,却是两个女孩的组合。

1989年春海子去世以后,西川、骆一禾、陈东东、老木、欧阳江河、翟永明等合影于中国美术馆前

现在,开始能够看到他们和她们的组合:哦,原来是这样。让我疑惑的是,他们到底是在何时何地,使用何种手法,成功转型?看来,我不在校的那些夜晚,在这些貌似双胞胎进进出出的背后,其实一直是暗潮涌动呵。而那位一度与我同坐同行的女孩,也在毕业不久后,飞快地、正常地结婚生子,与我渐离渐远。

(选自翟永明著《毕竟流行去》,三联书店2019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