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策展辑序

谭文祥

打捞植根于民族深处的记忆

来源:《香槟丛刊》新媒体版

编注:童谣是民谣乃至民俗的一部分,本文论及民谣,是配合本周萧继石中国画展《童谣》的评论,也是该画展的序言。

文 / 文祥

一个世纪之前。1918年,北大校长蔡元培号召全校师生,协助搜集全中国各地近世歌谣,还动员报馆、学会、杂志等广为宣传。这项活动坚持了近七年时间,跑了两千个省,收到11000余首民谣。

这项活动始于北大中国民俗学会的一波大学者,而非政府。发起、投身研究的这批学者学术上各有专攻,却都迷上了这种寻找民族民间记忆的活动。

比如考古学家董作宾,从民谣中梳理出《看见她》母题民谣,发源于黄河流域的陕西三原一带,至少流变于12省地域。随方言、地域风习差异,《看见她》的面貌也变化纷纭,呈现不同风貌。民谣母题横向迁徙的变迁,成为大学者们饶有兴趣深究的课题,这仅是当年收获之一。

按1962年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人类学代表作《野性思维》的看法:认定原始、初民以及潜藏于口口相传歌谣里的去逻辑、反逻辑通性,只是人类心灵结构的反映。

扎根于民间传统,包括民谣、神话、祭祀仪式、粗朴宗教崇拜之中的是本能,具象、共在、直觉,依类联想的思考方式、表达方式。

今日大热之量子理论,往前走还会遇到人类原始思维的新变种。

在“礼失求诸野”的历史曲折中,萧继石注定是个孤独的“记忆打捞人”,他前十余年画民俗与民间面貌,近三数年又着力于再现民间童谣共生的旧日社会形态,都取得不俗成绩。这个展览就是实证。

萧继石的二十年劳作中,表现出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倒是中国真正 文人之“继绝世”精神。

你有快乐你就喊:紫蔷薇展序

越剧“红楼梦”里那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已经是妇孺皆知的熟语了。还有一句草根味更浓郁的“石缝里蹦出个孙猴子”。二者都是说的那种毫无由来、突然现身的人与事。二者的表达都活灵活现,生动非常,一见之下,再难忘记。

紫蔷薇的画作,就有这样横空出世的味道。
她在商场上打滚二十余年,两年前开始涂鸦,一发不可收拾。只不过是在纸上,而不是涂在街道围墙上。紫蔷薇画得快乐,那是种纯粹表达的快乐。有刺激,就反应。是那种冥冥之中或画面、或色彩、或物象启示的快乐。她虽画得天真、稚拙,是完全不受拘束的别才,完全不搭理当今学院派的那套训练流程。那种毫不沾染绘画训练体系,毫不沾染绘画史的表达,是艺术天性上的纯真状态。

有本影响过几代中国文青的《金蔷薇》作者康·巴乌斯托夫斯基在书里有个论断:“诗人是把童年的天真一直保持到成年期的那种人。”

古希腊罗马时,绘画与诗歌同属“七艺”。绘画也如歌谣,天生表达情绪,无需训练。紫蔷薇的画即是实例。

那个后来以象征派诗人博得大名的波德莱尔,青年时期还是个风格犀利的艺评人。他就一再强调,画作中自发率真,远胜于学院派的精致技巧。后者久视之下,索然无味。

紫蔷薇以本心来画,自由自在,即兴挥洒,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她只求画得快乐,所以最宜于与童画相通。东莞有幼儿园小朋友集体仿画紫蔷薇的画,也正理所当然。

其实古今中外艺术史内外,有不少靠本能作画,依天性选择,以画画追求快乐的艺术家。
并非所有的绘画作品都要承担意义,更不是如当今以“当代艺术”打包的种种流派作品,没有外加的理论阐释,都活不下去。

苏珊·桑塔格有本文集,就名为《反对阐释》,她说:“纯粹的自我表现,是不需要形式的。”这个睿智的女思想家说的什么意思,对于我们不以理论为业的圈外观众,试着凭借举例来了解一下。
婴幼儿不会使用成人世界的所谓语言时,他仍旧是能表达的,奶娃时的咿咿呀呀,到能游戏时的口水儿歌。从成人语言看,只是无意义的声音或无意义的语词拼搭,或者是在拼搭中丧失了它们原有的意义。

那么,这些声音是形式,但不是“有意义”的形式。“有意义”在苏珊·桑塔格的使用中,指的是在人群中传播,为一群人所辨识,记忆、解释、重复呈现。

我们难以在紫蔷薇的画中,寻找某派某流的技法的对应物。紫蔷薇的画作中,难寻当今绘画体系认可的有意识的形式。

对于那些熟悉绘画史,熟悉评判标准,熟悉学院训练体系者,对这一大套习以为常者来说,紫蔷薇表现了完整的“素人”创作状态。或者说让自己的作画返归人类的幼年期、青年期那种单纯的,追求快乐的功能。

紫蔷薇画画,对于自己的快乐远大于对我们观画者的反应。或者换种说法,紫蔷薇为她自己而画,远过于为我们而画。

看紫蔷薇的画,总让我们反思,我们在艺术教育中,习得的那套东西,是否真能价值长存。
读了点书的都知道胡适老先生的那句名言:“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其实艺术史、绘画史何尝不是那个小姑娘。有艺术史、绘画史以来,对于几千年来浩于烟海的艺术家、艺术作品、艺术现象的挑选、编排、归类、评判、解说,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艺术史家都希望自己能一言盖棺定论,只是时移势易,艺术偏好改变,对于艺术家、艺术作品的挑选与解读又会重新再来。此即种种重写艺术史的冲动。所以西方有关于艺术史演变的研究课题,就如史学史,也是一门学问。

但当今无论怎样编排的艺术史谱系中,到难以找到紫蔷薇这类画作的对标经典。或者反过来说,用现今掌握在学院派手中的艺术史话语体系,阐释不了紫蔷薇一类的作品。因为它不承担社会交流责任,它返归绘画还未分化独立成为绘画的时期,画画仅仅只单纯表达快乐。那是画画的“原生态”。

谭文祥 2017年12月12日

序:圃生的画

谭文祥/文

圃生的画风,清清浅浅的,一见之下,即心生欢喜。

今日之艺术,是意义膨胀世纪,满眼尽是深度解读支撑作品。靠本能与感觉画画的人,早如熊猫之类。

圃生的画,如山间小溪,屋角野花,却总能唤醒人清新感觉。

日本名小说家川端康成,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演讲中,说日本艺术的美学意境是清寂。举中国人熟悉的例子,就是王安石的诗句“细数落花因坐久”。能够“细数”,“坐久”,首先是能独处,其次是心事澄明,进入了“自在”之心境。

圃生的画,能随“意”,即属此类。

圃生自况,不善与人交往。那么独处能自在,能在纸上细数软红十丈,如鲁迅夫子说“躲进小楼成一统”。圃生是“北漂”,不知可“躲”处为何?能“一统”乎?

初识圃生画,策展人找来一堆往昔画评,读了直觉大多误读。圃生虽然学院派出身,却与近五百年中国画传统不合,圃生小品不论笔墨,也不遵守文人画图式,无文人画的寓意、象征支撑。却有和风俳味,有插画风。

圃生的画,最宜于饮茶、听曲、读画、发呆之时,能成一统之自在。处大变革之局面,总得时时收拾心情,才能挣扎上岸,如孔夫子叹,逝者如斯也。

序《俯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那要是三年呢?

2011年年底,郑林的油画展《玉琢》在北京798桥艺术空间开展。离这次《俯仰》露面,已经是三年六个月之久。

《玉琢》展里那些“粉妆玉琢”大小女孩,是郑林母性的流露,笔下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难怪策展人贾方丹在展览序里说,是“如玉一般的温润,瓷一般纯净”。序言里当然包含了学院派那种追根溯源掉书袋式的赞美。

现在回忆当年看那批油画的感觉如饮奶茶。

两次展览,其间三四年间,作为画家的郑林,人生经历中发生了什么,不容猜测。但今天这批作品肯定能让我们看到一个对人生大有体悟的态度。

郑林的这批东西,有谐趣,有冷嘲,比《玉琢》的象牙塔,多了太多尘世,但也远非黑色幽默,郑林倒底是学院高墙里的女画家。

从甜美到冷眼观世,这是一个艺术家走向深刻的关键一步。大部分艺术家还不能过这个坎。
不理睬学院派艺评的套子,我们只拿感受说事,倒有一说:

西谚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艺术家与世俯仰,青眼看人,往往扮演了上帝的角色;鸟瞰世人劳碌,熙来攘往,真不知所为者何?

心中那盏灯

写在牛玉生敦煌壁画临摹展边上

策展人: 文祥

(一)
展览本身即是传播,本应该让观展人自去吟味,见仁见智,不好圈定意义语境。但偷窥幕后有什么,是大部分人都有的好奇心。作为策展人交代一下前因,也许还不算“画地为牢”。

筹展从八九月始,与敦煌信札往返之际,新闻中陆续报出:老人跌倒无人敢扶,小女孩被车碾压无人救助,这个时代会因为这两件事贴上标签。在这个灰暗的背景下,更凸显出,古往今来那些耗尽一生,执守一业,如牛玉生者,才是让民族传承得以生生不息,牵扯伸长的支撑者。

(二)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中,我与一群初二的同学进过敦煌。那是十六、七岁年令,少不更事,留下的印象就是从兰州去敦煌的脏火车,硬坐车厢里又挤又嘈杂,车窗外是无休无止的荒漠。敦煌研究所两层楼小平房灰蒙蒙,莫高窟张着昏暗的洞口,游人高兴看哪窟就进哪窟。串连学生的到来,多少给那种天荒地老的苍凉中,添了一点生气。长期居住敦煌,那远不是一种令人羡慕的生活,对于我们那批半大孩子来说,不可想象。

那时离张大千、常书鸿的敦煌只过了25年。那时牛玉生刚刚在玉门呱呱落地5年,玉门是一个离敦煌231公里的历史古镇。牛玉生人生中的敦煌,还得再过17年才开头。

(三)
今年5月中旬,几家商学院在敦煌办沙漠挑战赛,做啦啦队的间隙,我们去莫高窟看壁画,认识了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西北汉子。前一天敦煌刚刮大黄风,我们从沙漠中撤出来,市区内风沙小不了多少,本地人却说这还不算大风沙,真正风沙大时,人得扶着墙摸着走。天近傍晚,我们在牛玉生的画室里,撞见仅勾了墨稿的“千手观音”,那是2米见方,铺满整张墙的大画,绵密的线条画出了无数的上肢与手心的眼睛,画幅的力量直逼人心深处,我们象遭电击,任什么话语都表达不出那种冲击,只觉天地荒原之间,这个简朴小院里,佛像的沉静、平和、那么鲜明,都市十丈红尘霎那间显出一副琐细、渺小、庸俗面像。我们至此时稍稍能体味,古代画工蜷倨在洞窟中的感受。

自中古始,那些不知名的工匠开窟绘佛,一代接一代,绵延千年之久。成千上万的民间匠人,耗尽了整个人生,那种佛教推崇的“发大愿力”薪火相传,绵绵不绝,眼前的牛玉生是我们能目睹的承继者。

(四)
1985年,是牛玉生人生中的敦煌元年。他考进敦煌研究所,做临摹研究,此后除了在中央美院的2年进修,牛玉生人生20多年最好的岁月,青春期的热情,都化着水滴石穿般的坚忍生存。旁观者尽可以揣测其间无数可能发生的故事,就象前辈大家张大千、常书鸿的经历中的故事。

你只要经历过大西北中国那种天地玄黄,你可以掂量出那种人生的厚重敦实。临摹敦煌壁画,得融合修养、功力、体力与敬畏之心,有此条件者多,能如牛玉生在蛮荒所在,苦志忍性,坚守26年者屈指可数。

(五)
看敦煌壁画,包括看牛玉生的壁画临摹作品,感受最强烈的是活着的力量,向善的力量。千年中国劫难不已,对于个人来说,更是如芥舟行海上,全无依凭,但是见到敦煌那些绚烂华彩佛像的安详,你可以体会到超出肉体欲求,人还有另一层生活。往上追溯,追求人的精神生活的神性并非宗教信仰者的发明,古希腊大哲学家苏格拉底就以此为哲学的基石,也是当年希腊城邦理性公民的生活基石。在各个民族的文化传统中,那都是一股绵厚悠长,牵扯不断的传承。

肖像之相

来源:《香槟丛刊》新媒体版

编注:本文系配合落子肖像漫画系列而专门撰写的原创批评。落子《抗疫众生相:肖像漫画》即日起在本刊连载。


文 | 文祥

人生漫长,过眼之人无法永久记忆;能抓住的仅仅只是一瞬,还是借助昔日之绘画,今日之摄影之力。所以,传统肖像画是绘画的功能性最好之证明。通俗地说:就是有用。有记录、证实、纪念的实用价值。文短不能多说,大伙可以自去绘画史上找例子,大把的。还有一途,去找写西洋宫廷、教廷、大家族的影视例子,那种大宅子里,满坑满谷都是肖像画,连楼梯上都挂满,非如此不足以显示“蓝血”血统。

肖像画的垄断地位,被技术颠覆。摄影术兴起百年,人像摄影便宜到几无成本。传统肖像画被挤到边缘。这一局面被艺术史家、社会学家称为“图像的民主”。

肖像画之泽,大有百世而斩之殆。

好在技术促成一个画种衰落,技术也能成另一新画种接生婆。

这次是报刊印制、分发技术的大普及,跟随着摄影术来到工业国家。报刊一举成为新型公共空间,与民主政治交相激荡,催生了政治肖像漫画。欧美工业国家,各色报刊构成的大生态系统,称为各种利益人群各说各话,各有表达,各持己见的民意党表达空间。

肖像画从大宅子的高墙深院一走入公共空间,变身为政治肖像漫画,它的指涉性与表现性充分生长。这在中国现代政治中能找到大行其道,风头极盛的例子,如抗战大后方,尤其是1938年的武汉。如国共决战时的国统区。如文革时的城市大字报墙。

除了这样的时段,中国的政治肖像漫画不受待见,也就难以长成参天大树,如西方新闻传媒中的远亲。

不受待见的漫画肖像,入不了庙堂,自堕入民间,满足了草根阶层的肖像画需求。这种需求自有落子漫画团队流落民间的几万幅作品证明。

以上部分,讲的是本文题目的前半题,算形而下部分。以下讲后半题,稍稍近“玄”,勉强算“形而上”。没兴趣者大可略过。

画像之“像”,是“肖”,是“相似”。它永远不是所画对象本身,不是实存的人物面孔,所以才是“像”是本人缺席的替代品。

所以有“逼真”一词出来。西方绘画,直至十九、二十世纪的印象派之后,一直走的路子就是“无限逼近对象”。不管是透视、造型、明暗、色彩、写生,模特应用,各种技术、方法、都是为了解决迎得象的难题,都要逼近被画者之“真”。一般肖像画之象,说到底就是作品里人物面孔的基本结构、基本特征相符,相似度高。

漫像比一般肖像画更像所画对象,或者说更有辩识度,是因为漫像夸张了人物面孔的基本特征。

对于陌生人肖像来说,观者只会关注基本特征,有了特点认知,就认为达到“像”的程度。
还是拿文革来举证最方便:当年大字报上的“走资派”漫画像,我们凭什么认识谁是谁,还就凭的突出的面部特征。

对于熟人的画像,我们判断的标准就增加了太多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相”,肖像画作品中那张面孔,是各种亲缘关系的总和,也是各种情感积淀的总和,最重要的是被画者人生经历,修为的总和。

汉传佛教之禅宗,有个深入民间的说法,叫”相由心生“。某人面孔,或隐或显表达出来的,叫“气质”、叫“韵味”、叫“素质”、叫“气场”、叫“酷”、叫“拽”的那种东西,统统都是某人人生积淀,无论正邪,文野、高下、人皆有之。

所以中国文化传统,无论庙堂之上,或江湖之远,都讲相由心生,也就是从外貌之象深求人生总和之相。比如清代之大挑知县,就是由皇帝面试“县团职干部”,最重要的项目就是观面相。

脸孔之“相”的重要,再举个民间的例子,工艺里,无论塑像、壁画、玉雕牙雕、墙面均由师傅“开脸”。这开脸就是添上五官,但又不仅仅只是添上五官,还得添上生气。此工序之重中之中,在于能不能让作品“活”起来。没有生机的面孔,在民间叫“死相”,挪到肖像画中说,就是有形无神的肖像。


像由心生

此题中“像”只是肖像,并非佛家之“相”,是出自“相由心生”,但无佛门之微言大义。按《红楼梦》里说法,即“这鸭头不是那丫头”。

肖像画,在照相术未发明之前,一直承担着记录与保存家族记忆的重任,那是一种要把总有一天会消逝而去的人物留存下来的悲壮努力。个人的记忆短暂又不可靠,难以信任。在那个阶段,画得像是首要任务,虽然也争议“形似”与“神似”何为先,但都得“似”。“似”是底线,是吃画师这碗饭的行业标准,再进一步的标准为“传神”,那就是高手境界了。

画家把肖像画成自己感受,趣味之表达,那只是近世的事。肖像画摆脱了实用功能后,才能飞得起来。

回溯肖像画一路走来的路,过去年代的肖像画远比今日发达,评判之理由有三,其一,肖像画画师或画家众:其二,需求大,留下的画作也量大:其三,精品上表现出来的功力与气韵,今日难及。所以可证艺术并未都能以进化论之,并不必然表现出青出于蓝,后胜于前的所谓规律。唐诗宋词何不也是例子?

以夸张特点的手法画肖像,就是落子专攻的漫像。漫像在西方也属古已有之,而今更胜,比在今日中国风光的多。西方插图史、漫画史都会论述,是正经“入史传”了。

漫像是经典的表现主义绘画,首先是“神似”,“改其一点”少及其余,甚至是“遗形取象”。
其次是表达作画者喜怒哀乐,是有动于衷。“衷”及画家感受,是肖像画之块垒,浇自己之怀抱。

落子在此二点上,都有不少好作品。尤其是今日中国肖像画家凤毛麟角,落子孜孜不倦,乐此不疲,极之难能可贵。

本次展览上观众见面作品,只是落子万余幅漫像中几十幅,以去年作品居多,但已足显落子漫像功力。

要更深入了解落子其人,可细读此展跋文;有兴趣与落子切磋画艺者,请关注他现场作画日程安排。

策展人:文祥

《古典的回声》序

谭文祥

   面对自然风景,不同的文化传统生发出不同的绘画表达系统。

比如中国画中的山水画,那是文人画的支柱。山水画是一套关于精神乌托邦观念,加一套图式,一套笔墨的体系。跳出中国画近五百年的传统看,那就是观念绘画的完全形态。所以中国画的文人画,不需要写生支撑。

西画中的风景画,主流还是写实性绘画。诸如透视技法的完善,色彩研究,还有最近五百年里,外光派对于光与色的追求,无一不是为了更为忠实地表达画者面对的此时此刻景观。绝大部分时候,这种表达不依赖于深层的观念。

西方风景画,甚至能作为景观地理学的文献存在。而且能给予景观地理学历史细节,学科术语叫“画面感”。你不可能想象山水画能建立这种联系。

对于西画的画家系统,直到“现代艺术”出现之前,绘画都更多是一门手艺,用今日学院派说法是“手上功夫”。写生是“手上功夫”的检验。但今日之油画家、水彩画家绝大部分,不再画写生,不画模特,都是照片替代。许海刚教授是少有的坚持至现场写生的老派传统画家。

五年前,为了准备武汉博物馆的许海刚写生30年展,编印了一本同名画册。画册序言是许海刚教授的自述。我拟定的文题,就叫“写生是画家的职业伦理”。

户外写生检验手上功夫,尤其是这种两三个小时一幅的“速写”。室内创作那一套能反复琢磨的东西都不管用。你仅能靠最本能的表达,才能最快捕捉眼前景,胸中情。

在户外写生上,许海刚教授是高手。现场写生的那种现场感鲜活,不拘一格的挥洒等,种种特质与趣味,都在许教授的写生作品中满溢出来。

画展拟邀请嘉宾:

博物馆方面:

武汉市文化和旅游局     ***副局长

江汉关博物馆           ***馆长

媒体

艺术家方面:

湖北美术学院         ****副院长

湖北美术出版社       ****副社长

湖北大学             ***教授

湖北日报

长江日报

天气澄和 风物闲美 俗世情深

——谈萧继石的画及其它

文祥

最美莫如闲坐无事,温一壶绍兴黄酒,自斟自酌,一小口一小口饮下,浑身暖暖的。读肖继实的画,与此感觉同。

静夜独坐,外在世界向黑暗里隐去,仅一灯光明。你一页一页翻读他的画作,于心有戚戚焉,过去生活中的温馨缓缓浮起,唤醒你一个接一个的记忆。有股绵长,裹胁人的洪流一般力量。真像极了李后主的好句“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回忆有劲道、有力量,是因为回忆是扎根在你的生活中,你过去的经验,你过去的情感,都会因为某种因素激活,读肖继实的画就是激活因素。

人生匆匆,有时一曲一画,能让你停下脚步,回头审视你的生存来路。过去生活的场景会从依稀的记忆中浮现,直逼你内心柔软之处,五味杂呈,叫人惆怅不已。

萧继石就是这类画家,他能逼你停下来,唤起你记忆中的情感经验。

他的画没有当今画作中常见的腔调,完全是自己的面目,就像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自身,如水流淌而过,只在这儿留下一洼浅水,那儿留下一道小溪。肖继实把平凡日子,这儿留几个人物,那儿留一处场景,平和、自然。象普通人生活一样毫不张扬,也象普通人生活中一样充满温暖。那种日常生活中毫不起眼的小细节,一经留在纸上,顿时充满趣味充满生气,成为唤醒你记忆的路标。我们会由衷感激有人把日常生活中的诗意展现给我们,让我们的干涩生存,能在诗意与回忆中滋润一些。

除了基于个人人生的记忆唤醒,萧继石的画作一以贯之是紧贴俗世生活,从老武汉风情画到本次给陈鹤琴老先生的儿童教育书画插图,那是经常迷失的集体记忆。圈内人说肖是“接地气”的画家,确属知言,有种一针见血的深刻,让人过目不忘。“地气”即俗世生活,就是称为“世俗”的东西。中国文化传统的精英一脉,在典籍中;民间一脉在世俗中。所谓“礼失求诸野”之“野”即世俗。

世俗生活的力量在于它的传承,在于它扎根在千万草根百姓的日子里,就有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弹性。你用意识形态扭着它转向,你一松手它又回到原本的轨道上。从五十年代的“运动”到“文革”使力三十年,走进改革开放这三十年,“世俗”又一步一步往回走。

萧继石的画作是接着世俗的“地气”,他笔下民国时期的俗世,色彩之丰富远超过当下的俗世,让年龄比我们更长的一辈,还能在回忆中抓住一点世俗闲美的尾巴,让年龄比我们年轻的一代,知道世俗曾经是个“生老病死婚嫁丧娶”,各有其老祖宗的形制和意味,与今天从西洋起源的仪式大不同。不知此当然不会迷失当下中国但肯定,迷失历史中国,迷失中国文化传统之草根一翼。

当今的绘画,走的路子不外乎两途:一为诉诸观念;一为直指情感。前者我看不懂,也不喜欢,因为人我两隔,不能交流。曾经遇过好多学院派弄艺术史的拿哲学来说事,把画作长篇累牍解释,越解释越复杂,越难以接近,只好放弃了事。还会腹诽:要欣赏思维之美,莫如直接去读哲学著作,要猜谜,莫如去读禅宗公案。有人问鹅湖大义禅师,“如何是禅?”禅师以手点空。答以动作,不用言语,回答的多义性简直无限。观者只能猜谜,怎么解释都通,也就没有确定的意义。那么或悬挂几块白布于墙,或洒颜色彩点于画纸,即属以手点空一路。

今世之人,总以为新比旧好,现在比过去好,年轻人胜过上一代。因此当世画家,多存了个“创新”之心,也就是要弄点与前辈人不同的东西出来。其实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不如肖继实这类画家,老老实实拿世俗作描摩对象,一不小心,画出个丰子恺,或者画出个“清明上河图”,到时再来看这些观念艺术存身何处。

其实画风俗画极不容易,看似不经意之笔,却得从大量资料提取,不能含混了事。没有驳杂知识丰富阅历,不足以应付下来。

模仿一下胡兰成口吻说:天气澄和,风物闲美,俗世情真。除此而外,草根百姓还盼什么好日子。

漫画大赛作品集前言

  读书是赏心乐事,读关于书及书痴的漫画更是乐事。

  读书在当下社会的日常生活中,曰渐衰微,真个有“存亡继绝”局面。绝非三五百年前的风头,那时西方的大儒培根,说读书有大用,可以广见闻,可以长知识,可以养性怡情,可以添人魅力。

  归根结底,让从中世纪探出头来的近代人,挣脱宗教束缚,以读书养成独立人格。

  今曰社会,以“痴”界定读书爱书人,以技术塑形人性,让人不能不生“河东河西”之感慨。

   从今日之实用标准衡量,爱书迷书之举止,不能不与“痴”,“笨”,“荒唐”,“可笑可叹”搭上。此间悖论,足以给漫画庀留下无尽空间,几十上百年也穷尽不了,查漫画史有实证。

  也有成功的例子,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图进出口公司的刊物《世界图书》,是最早成系列转载外国读书漫画的,该刊坚持多年,应当给国内漫画家的创作提供了多方面的借鉴。

今湖北省图书馆与武汉漫画研究会,联手举办全国以“读”为主题的漫画大赛,正切合名份。若能一届一届办下去,善莫大焉。虽不可能振起近几十年读书风气之衰,但可继《世界图书》之末竟之业,

当能预期。

(文祥笔)

十一

漫画展前言

文祥 

除了民间旧有的木版年画外,漫画是诸多美术门类中最草根,最为民间性的画种。你只要想想壁画、版画与连环画都已被美术学院收编,成为温室中的花朵。

仅存漫画一种还是旷野中的仙人掌。不过漫画的生存,比塗鸦稍好。

社会物质生活太过丰富,消费主义横行,已经磨损了社会公民的责任、良知。近十余年漫画的衰落非人力可扭转。

湖北漫画圈子中,还有数十人孜孜不倦,不弃不离。此心此志极可感佩。只能移鲁迅先生话共勉:

石在,火种是不会灭的。

西方幽默漫画另有渊源,这次展览中也有一大批作品属于此类。中国漫画的新流变是否在此,我们拭目以待。至少是出路之一吧。

至于动漫,那是另一物种,犹如熊猫与猫熊,名字相近而动物科目上不属一类。此处不议。本次展览也未收展动漫画作,原由即在此,顺笔为策展诸公申之。

十二

几句漫话,却说漫画落寂时

作为圈外人,我给这本漫画集写跋语,只好拿身在此山外来给自己打气。我与漫画圈子,还能以缘分说。湖北给当代中国漫画界贡献过两个一线漫画家,一个是年长些的方成,武大化学系毕业,一个是小几岁的苏朗,文革前老华师美术系毕业后,远走甘肃,成为甘省大族水家的女婿,一手画民族风情的版画,一手画漫画。 苏朗我称呼他三舅。

我与湖北漫画界也不隔,这本集子中的作者:萧继石是三十年以上的知友,白维纯、邹敬泉、余刚智都是我就职的《武汉青年报》的长期漫画作者,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那时湖北漫画队伍活跃,作品受人关注,报刊争相抢稿。那时各家报纸仅4版。青年报从一版新闻版,二版的青年新闻,三版的科技与理论副刊,四版文艺副刊都开漫画栏目。其它几家也大抵如此。漫画的明显衰落,是近十余年中国社会进入消费时代的事。

梁启超说他身处的时代,为“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这句话可以一直管到当下,我们至今还置身在这一历经百年,尚未终结的“变局”之中。

说中国文学,离不了这个背景,说中国漫画,更是离不了这个背景。中国漫画是这百年危机的“子女”。

中国漫画就是民意汹涌催生的,所谓“物不平则平”。内忧外患,民气升腾时漫画勃兴;歌舞升平,消费主义大行其道之时则漫画沉寂。“七首投枪”式的杂文也是一样消亡了。剩下的继承者是网络段子。还能在一片“擦鞋”写作中,保存着星星点点的嘻笑怒骂面貌。只是段子在酒足饭饱时传播,远没有了广场政治的热情,报刊发言的激昂。

先看漫画史的证据。现代中国漫画在清末,乃至辛亥革命后生发出第一次的高潮。促成这次高潮的,当属现代民办报纸的出现,让漫画作者有了登高一呼的平台。其次是社会激荡冲突,民怨集聚。“五四”后,到国民党一党执政确立,社会变革思潮风起云涌,新式报刊在启迪民智上取得政治影响力,催生了另一波漫画潮,1936年6月,全国漫画展筹备会有个估算,漫画刊物在3—7种间生灭,漫画人300余位。其中1928年创刊的《上海漫画》集合了张光宇、张正宁、叶浅宇、鲁少飞、黄文农诸人,华君武、廖冰兄、张仃、胡考也在此时进入漫画圈子。

抗战军兴,漫画风头最盛,没有其它画种能望其项背,漫画风的版画与壁画,庶可近之者。漫画成了最好的鼓动工具,粗糙、直接、迅捷、打动人,与民众鼓桴相应。这样的盛况文革初期还见识过一回。

当时国共合作的政治部三厅,下辖就有一支漫画宣传队,领队为叶浅予,队员有张乐平、陆志庠、特伟、胡考、白波、宣文杰、陶今也、席与群、廖冰兄、黄芳。其后在三战区司令部的要求下,还在皖南第三战区成立了漫画宣传队,由张乐平领队,队员有叶冈、麦非、陆志庠、陶谋基等。武汉三厅时期,漫画还从报刊纸面走上墙壁,画上游行队伍中高擎的大布幅。抗战中武汉时期,是漫画的黄金时期,是其顶峰,再往后就一路下坡,颓势难收了。1947——48年,“反内战,反饥饿”运动中,漫画还有一段大热,1958年“大跃进”几年,漫画风的壁画,新闻漫画也为浮夸风裹劫,虽数量庞大,卷入作者甚多,但近于“擦鞋”之宣传,早失了漫画的本性。漫画是丑角“当行本色”,在这几年反串一回正角,却象孙悟空变庙,把尾巴无处收拾,老辈漫画人提起那一时期的作品,能不脸红者几稀。

漫画要机缘偶合,机缘是时代的气氛撑着。要社会大部分人,尤其是草根有话要说,漫画人骨子里只是社会情绪的表达人而已。漫画可贵是可证当时社会的情绪,有孔夫子辑编诗经的遗意在。漫画一为庙堂代言,即“桔逾淮北即为枳”了。

漫画人敏于感应,这是做漫画的根基,愚钝者干不了这行。西谚说:诗人是时代的夜莺。漫画就是大变动时代的“棒喝”。只有在大时代,全社会才会集中关注某些焦点,只有社会中下层都觉得有话要说,漫画人才能以社会良心立言。仅一己小我之感慨,只好去玩纯绘画。

漫画在民众运动时处在主流中心,上文所述时期,漫画无一不是风头十足,到得承平盛世,漫画“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免不了被边缘,寂寂无闻,少人关注的宿命。

由此可以看出中国近现代社会运动中,漫画的强烈的政治性远过于其它画种。

漫画不可以躲进学院象牙塔的高墙,漫画本原的民间性,草根性,天生要疾风暴雨来浇灌。圈入高墙,刺蔷薇立马变了富贵牡丹。这里可套用孟德斯鸠的那句:“人只有痛苦的时候,才更像人。” 版画、连环画都已在正统美院开科立系,至今美术学院不承认漫画。

漫画人全都是业余的,湖北漫画人也概莫能外。虽然漫画界近十年成冰点,创作漫画不能挣钱,也不能藉此入庙堂,但还有一拨人孜孜于此,无怨无悔,只能赠送鲁迅先生的那句话:

“石在,火种是不会灭的。”